“劣紙·良畫——齊白石的墨痕逸興”展覽現場 攝影/許柏成
撰文_許柏成
2024年4月27日,一個特別的展覽在北京畫院美術館拉開帷幕,這個展覽聚焦于齊白石作畫用的紙,特別是包裝紙、練字紙、邊邊角角的余紙、油污紙等“劣紙”。對于生活節儉的白石老人,這些紙往往是他日常記錄的雜筆、墨痕留存的粉本。恰恰重要的是,不同于我們平時所見繪制于良紙、裝裱精美的“成品”,這些“劣紙”上的墨痕讓我們了解到白石老人觀察事物是如何細致入微,對藝術如何推敲琢磨、精益求精,如何勤奮刻苦……一代大師原來是如此煉成的。
“劣紙·良畫——齊白石的墨痕逸興”展覽由北京畫院主辦,中國藝術研究院支持,北京畫院美術館與齊白石藝術國際研究中心共同承辦,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副所長杭春曉擔任策展人。
“劣紙·良畫——齊白石的墨痕逸興”展覽現場 攝影/許柏成
進入展廳,迎首便是白石老人的一幅《葫蘆》與一幅《竹雞》,兩幅畫均墨痕清晰、層次分明,上有題跋,一幅寫道“得陳紙偶成之”,另一幅寫道“貞兒未生之前所藏之紙”,在此區域還有多幅畫作提到對陳紙的特別說明,足以顯現畫家對紙的重視。
展覽現場對書畫材料的介紹與展示 攝影/許柏成
展覽特別呈現了對絹、生宣、熟宣、料半等幾種紙的說明,觀眾可以仔細觀看其紋理、脈絡,甚至用手觸摸其質感。展覽特別請北京畫院畫家范琛以墨試紙,以視頻形式記錄,直觀地呈現出不同紙的特性。白石老人作畫最喜料半,料半因造紙原料中青檀樹皮和沙田稻草配比各占一半而得名,它對筆痕的表現不那么清晰,更能發揮生宣的筆墨特點。
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與文獻館藏《花卉畫稿》展示現場 攝影/許柏成
本次展覽中有一套來自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與文獻館珍藏的《花卉畫稿》,是首次與觀眾見面,同時也是這個展覽誕生的最初的創意來源。這套冊頁共25幅,所畫花木品類繁多,是白石老人贈予兒孫,供其習畫之用的。如老人所說,“此紙劣色丑,未足雅觀”,這套作品的畫紙很陳舊,可見明顯的竹料纖維。從作品的筆觸、色痕推斷,畫紙對墨色的反應力較差。盡管紙劣,《花卉畫稿》諸多細微處蘊藏了齊白石的匠心獨運。譬如“草茉莉”一幅,用色非常大膽,將鮮麗花青與洋紅錯雜、交匯,從而調配出一種獨特的紫色,而不是按照傳統水墨畫的方法層層渲染疊壓。
花卉畫稿之二十二 齊白石 紙本設色 29.4×31.7cm 無年款 冊頁 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與文獻館藏
題款:草茉莉,為窮檐兒女之花,然而柴門野岸,冉冉夕陽,芳氣襲人,未可抹煞,況晚秋時更不可少此。此紙劣色丑,未足雅觀,紫色乃鮮麗花青與洋紅錯雜涂之,又有一種花色以洋紅、滕黃交亂畫也。鈐印:木居士(白文)萍翁(白文)阿芝(朱文)麟廬歡喜(朱文)
每一幅花卉之中,都記錄了齊白石對該花植物學特性、畫學傳統、畫法重點的思考,足見他對兒孫的諄諄教導,也顯現出他對草木花卉本身認識之深。而這正是作為一名成功的花鳥畫家所必備的基礎,即首先要“識草木”。展覽設計別出心裁,把每一種花卉的照片至于作品下方,觀眾可以相互對照,同時也感受到白石老人草木知識的淵博。
《竹鳥圖》展覽現場 攝影/許柏成
展覽的“隨手記錄”部分頗為有趣,是白石老人一些日常生活思考的隨筆,而其中卻包含著他作畫中難以窺見的一些細節。一張《竹鳥》立軸掛在該板塊首位,一只鳥停留在竹干上短暫休息,活靈活現,其上題跋“客謂竹上不棲鳥,此宇親見之也”,意思是今天有客人來說鳥從來不棲息在竹子上,但我確實親眼見過,不信?你看,我把它畫出來了。這幅畫不僅妥妥映射出一個的耿直且倔強的老boy的形象,同時也顯示出白石老人對生活日常觀察之細、記憶之深。
摹銅鴨香爐稿 齊白石 紙本墨筆 25.5cm×61.5cm 托片 北京畫院藏
題款:余嘗于友人家(見)銅鴨香爐,通身有神味,非流俗畫家畫鴨也。此足踵。此長者,中爪,中爪上短者,傍爪。足欲蹈未蹈時,兩傍之爪向上反,故傍爪在上,中爪在下。
另一幅《摹銅鴨香爐稿》更是有趣。上題跋記載,齊白石在一友人家中見此銅鴨香爐,“通身有神味,非流俗畫家畫鴨也”。他記錄下了該銅鴨的造型,還仔細分析了它行走過程中腳趾的姿態動態。他認為這只銅鴨的制作者觀察細致,對他是有啟示的,因此記錄了下來。
水仙鵪鶉稿 齊白石 紙本墨筆 144cm×43cm 無年款 托片 北京畫院藏
還有一些作品可能會“顛覆”我們對齊白石大寫意繪畫以往的認知。我們往往認為大寫意繪畫是興至神來,一氣呵成,但細看白石老人的畫稿,才知道這其中經過無數次的推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看似頃刻之間畢之,卻歷經長時間的實驗與構思。一幅《水仙鵪鶉稿》中,幾叢水仙簇擁在一起,葉片密密麻麻,白石老人在每一片葉子上都標注出了“深”或“淺”,同時標注的還是花蕊的“黃”與“白”,以及鵪鶉身上羽毛的“深”與“淺”,如此深淺交錯,可謂精心構思,而筆跡絲毫不凌亂,令人嘆為觀止。如此標注者,現場還有數幅,包括顏色、墨的濃淡,甚至筆的逆與順,都一一標注,一絲不茍。
齊白石為胡佩衡造像畫稿
乙丑(1925年)暮春,齊白石曾為胡佩衡作畫造像,在此次展出的圖稿中,胡佩衡側身手抱長弓,捻須遠望。圖中畫了兩只弓,相距甚微,上方者標注了“要”。可見白石老人覺得此弓往上提一點,更能顯示出“西北望,射天狼”的氣魄。展覽現場這樣的作品還有很多,表現出齊白石對自己作品的苛刻要求,精益求精,于細微之處見真章。
齊白石畫稿,上題“此手此袖宜推出二寸” 攝影/許柏成
這次展覽共呈現出齊白石的作品74件套,雖不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鎮館之寶”“館藏精品”,卻透露出以往展覽更多的關于白石老人作畫的信息。一位五十歲后才定居北京,有勇氣衰年變法的老人,如何成為中國大寫意花鳥畫的大師?這些“劣紙”上的“良畫”或許會給我們提供一些答案:認真觀察生活、仔細推敲視覺、勤奮筆耕不輟。
頭像稿 齊白石 紙本墨筆 34cm×27cm 1926年 托片 北京畫院藏
題款:丙寅正月游廠肆,此有此臉,歸來畫之。
“劣紙·良畫——齊白石的墨痕逸興”展覽輕松有趣,卻又包含著大量鮮活、實用的信息,令人茅塞頓開、深感啟示。對于齊白石的展覽已然眾多,而這個展覽也代表著北京畫院對齊白石的研究與推廣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本文圖片除注明作者外,均由北京畫院美術館提供)
行書 《自書詩五首》齊白石 32cm×229cm 末有落款“壬戌冬得此紙,污染不能作畫,戲書之。” 攝影/許柏成
展覽根據杰克·伯恩斯(Jack Birns)1948年拍攝于跨車胡同15號的照片復原了齊白石的躺椅與畫室空間 攝影/許柏成
現場展示的齊白石作畫與畫室空間照片 攝影/許柏成